那年高二,暑假,我到乡政府帮忙做计生摸底工作,需要下乡统计各种数据。———————同去的有分管计生的乡镇领导,还有两三个普通干部。我们一行五人,沿着崎岖的盘山公路,逐村逐村的走访。 那年高二暑假,我揣着学生证去乡政府报到,说是帮忙做计生摸底,其实是我爸托了人,想让我“体验生活”——那时候我对“基层工作”的想象,还停留在电视剧里敲着公章的场景。 同行的有王副乡长,五十岁上下,总端着个掉了漆的搪瓷杯,杯沿一圈茶渍;还有三个普通干部,张哥、李姐和小陈,都比我大不了几岁,背着帆布包,里面装着登记表、钢笔和印泥。 我们五个人挤在一辆旧吉普里,沿着盘山公路往上爬,车轮碾过碎石路,发出“咯噔咯噔”的响,车窗外的山风裹着草木和泥土的腥气,灌了一车厢。 第一天进村,我跟着他们挨家挨户敲门。王副乡长走在最前面,见了村民先递烟,笑着说“嫂子在家啊?我们来登记下人口情况”,那语气熟稔得像走亲戚;张哥负责记录,钢笔在表格上沙沙写,遇到老人耳背,他就凑到对方耳边,一字一句地念“家里有几口人?育龄妇女几个?”;李姐总带着糖果,看到门口玩耍的小孩就塞两颗,小孩们怯生生接了,转眼就跟在我们身后跑。 我呢?手里攥着空白登记表,手心直冒汗——村民问“小同志,这表填了有啥用啊?”,我支支吾吾说不上来,只能红着脸看王副乡长解围:“这是为了帮大家办准生证、领补贴,都是好事嘞。” 第二天中午,我们在山坳里的老王家吃派饭。老王媳妇端来一碗腊肉炒笋,油星子滋滋响,王副乡长却没动筷子,先问“家里儿媳妇上次孕检去了没?记得让她拿着单子去卫生院领叶酸”,又转头叮嘱我:“小林,把这家的情况记仔细,上次摸底他家添了个孙子,别漏了。” 我低头看自己的本子,果然把“新生儿”那栏空着了,脸一下子烧起来。张哥碰了碰我胳膊,小声说“没事,刚开始都这样,我第一次还把‘已婚’写成‘未婚’呢”,说完冲我挤挤眼。 那天下午,我跟着李姐核对数据,她教我“看户口本要注意婚姻状况那一栏,有的老人以为领了证就算,其实还得看登记日期”,阳光透过她家堂屋的窗棂,在她的帆布包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包里露出半截粉色的头绳——原来总板着脸登记数据的李姐,也会用这么软的颜色。 回程的路上,车开到半山腰突然下起雨,雨点子砸在车窗上,模糊了视线。王副乡长让司机停在路边避雨,从包里摸出几个馒头,分给我们:“垫垫肚子,等雨小了再走。” 我咬着馒头,看着他把搪瓷杯里的茶水倒掉,接了山泉水,又抓了把茶叶放进去,说“这山泉水泡茶,比城里的自来水甜”。那一刻我突然想,这些每天走山路、记数据、和村民家长里短的人,他们的工作或许没有电视剧里那么“光鲜”,但每一笔登记、每一句叮嘱,不都是在把“政策”变成村民手里的补贴、兜里的叶酸、孩子的准生证吗? 我以前总觉得“干部”是个模糊的词,好像他们就该板着脸、说官话,可这几天跟着他们走村串户,看到王副乡长记得每个村民的名字,张哥能背出谁家的孩子在哪上学,李姐知道哪家老人有高血压——原来所谓“基层工作”,不过是把别人的日子当成自己的事来操心,哪里有什么“官架子”,不过是多了份沉甸甸的责任。 那天我填错表格时,王副乡长没有批评我,只是拿过我的本子,用红笔圈出漏项,说“小林,咱们干工作,差一个数都不行,村民等着我们的表领补贴呢”;就是这个瞬间,我突然明白,他们的“严肃”不是冷漠,而是怕自己的疏忽耽误了别人的事;也正是这份“怕”,让他们在崎岖的山路上走了一年又一年,把每一户的情况都刻在心里。 暑假结束时,我们顺利完成了全乡的计生摸底,王副乡长在总结会上说“小林这孩子,认真”,我红着脸低下头,心里却比考了第一名还甜。 后来上了大学,我总想起那个掉漆的搪瓷杯,想起张哥教我核对数据的耐心,想起李姐给小孩塞糖果时的笑——原来所谓“体验生活”,不是去看别人怎么工作,而是去看见那些被我们忽略的、具体的人,和他们眼里的光。 现在偶尔回老家,我还会路过那段盘山公路,路面已经铺了水泥,不再“咯噔咯噔”响了,但我总想起那辆旧吉普,想起五个人挤在车里,山风灌进来,带着草木和泥土的腥气,还有王副乡长搪瓷杯里飘出的、淡淡的茶香——那茶香里,藏着比“基层工作”更具体的东西,是人与人之间,最实在的暖意。
那年高二,暑假,我到乡政府帮忙做计生摸底工作,需要下乡统计各种数据。——————
奇幻葡萄
2025-12-14 17:46: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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