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问题,它仿佛在寻找一个能让我们在充满不确定性的世界中感到安心的锚点。当我们环顾四周,从出生的家庭、天赋的智力,到机遇的分布,无一不彰显着巨大的差异。那么,世界上是否存在唯一绝对公平的事物? 如果我们必须寻找一个最接近“绝对公平”的答案,那么它或许是:时间。 这里的“时间”,并非指生命的长度,而是指时间流逝的单向性和不可逆性。无论我们是谁,富有或贫穷,强大或渺小,我们每个人都平等地拥有“此刻”,并且都同样无法挽留逝去的每一秒。在时间的维度上,我们被赋予了最根本的平等。 然而,当我们试图深入剖析这个答案时,会发现“公平”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复杂的概念,甚至这个答案本身也充满了悖论。 时间的“表面公平”与“实质不公” 1. 流逝的绝对公平:物理定律确保了时间以恒定的速度向前奔流。一分钟对任何人而言都是六十秒。国王无法用财富购买额外的日出,乞丐也不会因困顿而承受更快的日落。这种“在场”的平等,是时间给予人类最基础的公平。 2. 体验的相对不公:尽管时间的“量”是均等的,但时间的“质”却天差地别。 · 主观感受:快乐时光“转瞬即逝”,痛苦时刻“度日如年”。一个在病榻上煎熬的人与一个在旅途中狂欢的人,对同一小时的生命体验截然不同。 · 社会价值:比尔·盖茨的一小时与一个普通学生的一小时,其产生的社会价值(通常以金钱、影响力衡量)被赋予了不同的权重。这虽非时间本身的不公,却是时间在人类社会中被利用后产生的结果不公。 · 生命长度:这才是时间最残酷的不公。一个夭折的婴儿与一个百岁老人,他们所拥有的时间总量是绝对不平等的。疾病、战争、意外事故,都在肆意地、不公平地剥夺着个体的时间。 探寻其他“公平”候选者,及其局限 除了时间,我们还会想到其他一些看似公平的候选者,但它们同样经不起绝对性的推敲: · 死亡:死亡是最终的归宿,但正如蒙田所说:“你遭遇的死亡形式,也是你生命的一部分。”死亡的必然性是公平的,但死亡的时机、方式、痛苦程度以及它所带来的意义,却极不公平。有人安详离世,有人英年早逝;有人被铭记,有人被遗忘。 · 物理定律:重力对每个人都起作用,跳起来都会落地。但有人生在平原,有人生在高原,心脏承受的负荷天生不同;有人能利用科技克服重力翱翔天空,有人则不能。定律本身是普适的,但人类与定律互动的条件和能力却绝不平等。 · 不确定性(运气):机遇和厄运的降临,看似随机而公平。但一个稳固的社会安全网和一个脆弱的生活环境,抵御厄运的能力天壤之别。同样的地震,抗震建筑中的人与危房中的人,结局完全不同。运气是公平的随机撒网,但网下的我们,却站在完全不同的甲板上。 一个更深层的视角:面对命运的姿态选择 或许,我们执着于寻找一个“绝对公平”的外部事物,本身就是一种迷思。真正的公平,可能并不存在于一个客观的、可被拥有的“事物”中,而是存在于一种主观的、内在的人类精神领域。 最接近绝对公平的,也许是 “我们每个人,作为独立的个体,在面对各自独一无二、全然不公的命运时,所拥有的那种选择如何回应的最终自由。” 这是存在主义哲学所揭示的深刻公平: · 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剧本(出身、天赋、遭遇),但我们可以选择如何诠释自己的剧本。 · 我们无法控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但我们能控制自己的态度和反应。 一个身陷囹圄的人可以选择在精神上保持自由与尊严(如曼德拉),一个养尊处优的人也可能在精神上自我禁锢。这种在局限中塑造意义的自由,这种“存在的勇气”,是任何外部力量都无法彻底剥夺的。在这一点上,每个人,无论处境多么悬殊,在灵魂的最深处,都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结论 世界上并不存在一个完美无瑕、在“量”与“质”上都绝对公平的实体。时间的流逝最接近,但它所带来的生命长度和体验质量却极不公正。 因此,更富建设性的思考或许不是寻找一个慰藉心灵的“绝对公平”的答案,而是认清两个事实: 1. 承认不公:世界本质上是充满随机性和不平等的,这是我们思考的起点,而非终点。 2. 创造公平:正因为绝对公平不存在,人类才需要在其同体中,通过道德、法律、制度和文化,去奋力创造相对的公平,去补偿天赋的差异,去拓宽时间的价值,去守护那面对命运时最后的人性尊严。 所以,世界上唯一绝对公平的,或许正是我们都身处一个“本质上并不绝对公平”的世界这一事实本身。而如何在这个不公的基座上,用我们有限的自由去构建意义、追求公正,这才是对每一个生命最深刻、也最平等的考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