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宋仁宗上完朝,就急忙赶回宫里。他边走边摘下幞头,大声地吩咐道:“头皮痒得厉害,赶快把梳头的宫女叫来……”他话音未落,就看见平日里他非常宠爱的一位宫女,拿着梳子一路小跑过来,给他梳理头发。 宫女婉儿小心翼翼地拨开发丝,宋仁宗闭目养神,忽觉一丝凉意透过头皮。他却突然睁眼,问身旁太监:“范仲淹近日可有消息?”太监躬身答道:“回陛下,范公在邓州平静修书,未有奏报。” 宋仁宗“嗯”了一声,手却紧攥衣角。 他早知这位旧臣不会再启争端,但心头却并不踏实。 距离庆历五年罢免范仲淹,不过三年。那场被称作“庆历新政”的改革,初时宋仁宗确有几分期待,可当改革刺痛士大夫利益,风言风语迅速蔓延,宋仁宗便开始犹豫。 欧阳修被贬,范仲淹下调,改革戛然而止。他曾多次夜不能寐,思忖若再给范仲淹一年,会不会天下便能清明一些。 婉儿见他出神,悄声道:“陛下,又在想国事?”宋仁宗未应,反问:“若有贤才,不听群臣之议,自作主张,究竟是忠是逆?”婉儿一怔,不敢接话。 宋仁宗却轻声叹道:“一个人听得太多,反倒辨不清是非了。” 几日前,太常寺上奏,建议再议李宸妃之尊号。宋仁宗听后默然半晌。他的生母李宸妃早年被刘皇后收养,如今他年近五十,方才在一位老宫人的口中得知自己并非刘皇后亲子。 他悲愤交加,却又无从发泄。数十年称呼“母后”的人,竟与自己无血缘关系,而亲生之母李宸妃,早逝且不得善终。 当初提议追封李宸妃为太后的奏折,韩琦第一个反对。紧随其后,欧阳修、吕诲、富弼皆持相似立场。文臣们说,若更易尊号,动摇祖制,乱礼毁伦。 宋仁宗满朝文士,竟无一人为他出头。他只能压下心头的火气,将那道御批留空。 这一年,狄青病重。五年前,他亲自任命狄青为枢密使,力排众议。可数年后,同样是朝中言官不断弹劾,称其粗鄙、不读书、不宜掌枢务。 宋仁宗退让了,将狄青调离军政大权。如今狄青卧病在外,再无起复希望。仁宗听闻其病情后,独自走入含辉殿后院,站了一夜。 “朕太软弱了。”他对自己说,却无人能听见。 婉儿忽然出言打破沉默:“陛下,苏辙前日又上了奏折,说后宫欢娱过盛,妨国威仪。”宋仁宗听罢无怒,起身取来奏本。他细细翻阅,眼神微凝。苏辙年少刚直,言辞锋利,不避权贵。 他倒有几分欣赏。但若要遣散宫女,又需考量后宫秩序。 次日,宫女婉儿便被列入释放名单。仁宗未言一字,只是望着她的背影愣了半晌。他清楚自己为何这样决定,却不愿承认。 婉儿离开前行至殿门外,回头一眼,那目光仁宗至今记得。 仁政可安天下,亦可困于情。每一笔批改、每一道谏言,落在宋仁宗笔下的,不只是政事,也是他心头千斤重担。 他不是不知对错,只是不知如何在对错之间安放情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