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三年的一个傍晚，朱元璋批完奏折，忽然想起当年流浪时避过风雪的破庙。他心血来潮，只带着三五贴身侍卫，微服出宫重游。 三匹快马从玄武门侧巷窜出时，侍卫统领韩成的腰牌已被手心汗浸透——皇帝此行连锦衣卫暗哨都没带，只点了三名亲卫。 二里外的河堤新砌了条石，几块带着莲花纹的旧砖突兀地嵌在基座里，朱元璋盯着砖上的纹路，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 城东二十里的荒坡早成农田，唯坡顶那株歪脖子老槐树还在，树根盘错处露出半截残碑，碑文蚀尽，倒像极了记忆里庙门的轮廓。 “客官寻古庙？早塌啦！”扛锄头的老农路过，啐掉草茎，“洪武元年清丈土地，砖石都拉去修河堤了——听说当年有个小和尚在这儿躲过雪，后来当了皇帝。” 韩成的手按上刀柄，朱元璋却咧嘴笑了。 “城南说书的讲，皇上梦里被菩萨讨债，吓得连夜给燕王封地……”老农忽然住口，眼睛直勾勾盯着朱元璋耳后那颗痣，锄头“哐当”砸在脚背上。 夜风卷着稻浪掠过田埂，朱元璋蹲下身，从槐树根下抠出半块青砖。 砖缝里黏着干涸的香灰，指腹摩挲的触感，比御案上的奏章糙得多。 更夫敲着梆子从堤上走过，嘴里哼着俚俗小调：“朱皇帝，坐龙庭，欠了菩萨一座庙……” 侍卫们面色骤变，朱元璋却摸出几枚铜钱抛过去：“唱得好，赏你买酒。” 更夫接住钱币的瞬间僵在原地，铜钱上“洪武通宝”的刻痕硌得手心发烫。 谁能想到，当年蜷在神龛下避雪的少年，会在河堤的旧砖里，听见自己的名字被唱成小调？ 回宫时天已透亮，他站在奉先殿前解下粗布褂子，早朝钟声撞碎晨雾，忽然对韩成道：“传工部来见。” 三个月后，河堤旁立起座简朴的祠堂，没有金漆彩绘，只供着块刻有“护国佑民”的素碑。 有人说看见燕王朱棣深夜入祠祭拜，也有人说那不过是守堤的老卒打更路过。 说书人嘴里的“菩萨讨债”，更夫唱的俚俗小调，倒比奏章更真实地刻着帝王与民间的距离——他曾是讨饭的朱重八，如今是坐龙庭的洪武皇帝，却在这半块青砖里，摸到了两个身份的接缝。 那座没有菩萨的祠堂，成了他留给自己的一块镜子——照过龙袍，也照过破庙里的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