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初，村里来了一位化缘人，碰见两个玩耍的小孩时，他对其中一个小男孩说 “把你爸妈喊来”；男孩母亲匆忙赶来后，化缘人预言道：“你家孩子将来要做大官。”那男孩是我发小柱子，他娘听了这话，眼睛瞬间亮了，赶紧回屋舀了满满一瓢米递给化缘人，又塞了两个刚蒸的红薯。化缘人接过东西，摸了摸柱子的头，没再多说，背着布袋慢悠悠走了。柱子那时候才八岁，听完化缘人的话没当回事。 八十年代初的村子，土坯墙被晒得发白，晒谷场刚收完玉米，空气里飘着秸秆的焦香。 我发小柱子正和二丫蹲在场边玩泥巴，手里攥着半截红缨枪——是他爹用高粱杆削的，枪头还沾着泥。 土路上慢悠悠走来个化缘人，蓝布褂子洗得发亮，布袋瘪着，像只泄了气的旧皮球。 他在俩孩子跟前站定，先瞅了瞅二丫，又盯着柱子看了半晌，突然开口：“去，把你爹娘喊来。” 柱子嘴里还叼着泥巴块，含糊应了声，撒腿就往家跑，红缨枪“啪嗒”掉在地上，高粱杆断成两截。 他娘正蹲灶台前烧火，围裙上沾着面疙瘩，听见喊声甩着手跑出来，头发上还粘了两根柴火棍。 化缘人没等她喘气，指着柱子说：“你家这娃，将来要做大官。” 他娘先是愣着，手在围裙上蹭了蹭，突然笑出声，眼角的褶子挤成朵菊花。 转身就往屋里跑，木盆撞在门框上“哐当”响——她去舀米了。 回来时瓢里的米堆得冒尖，还揣着俩热红薯，烫得她直换手，硬塞进化缘人布袋里。 化缘人摸了摸柱子的头，背着布袋走了，脚步还是慢悠悠的，布袋却沉得往下坠。 后来二丫她娘偷偷跟人说，那天化缘人先问二丫“你家有米吗”，二丫梗着脖子说“我娘说讨饭的都是骗子”，他才转向柱子的——这话没人敢告诉柱子娘。 那时候村里谁家不盼着孩子出息？柱子他爷是佃农，爹在砖窑厂砸伤了腿，家里三间土房一下雨就漏。 他娘夜里纳鞋底，常举着油灯照柱子的脸，灯芯爆出的火星子落在他额头上，她赶紧用手拂开，嘴里念叨“我儿将来是穿官靴的，脚不能长歪了”。 之后好几年，村里人见了柱子就打趣“小官老爷来了”，他娘听见了就给人递烟，笑得合不拢嘴。 柱子考大学填志愿时，他娘非要他报政法系，说“当官就得懂法”，他却偷偷改成了师范。 他后来跟我说，那天化缘人走的时候，布袋一晃一晃，里面的红薯烫得能焐热半条路，可他攥着断成两截的红缨枪，突然觉得“大官”还没高粱杆结实。 现在柱子在镇上教书，有家长找他给孩子算命，他总笑着说：“孩子的路得自己走，旁人说的，顶不上他自己迈的一步。” 前阵子回村，晒谷场改成了健身广场，柱子蹲在当年玩泥巴的地方，手里没了红缨枪，倒捡了片银杏叶。 风一吹，叶子飘到脚边，脆生生的，像极了那年掉在地上的高粱杆。 他抬头看我，突然笑了：“你说，那化缘人后来有没有跟别家说过同样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