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在儿保科接诊过一个小女孩。
那是很冷很冷的一个冬天的上午，小女孩身上只穿着一套薄薄的褪了色的旧棉衣，光脚穿着一双小红鞋，鞋子前头磨破了，露出小半个冻的红红的小脚趾头来。小女孩小手小脸儿脏兮兮的，挂着两筒清鼻涕。
带小女孩来的中年男人，走路很明显的一瘸一拐的，他局促的搓着手，小心翼翼的说：医生，你看我的娃儿是自闭症吗？幼儿园老师说娃脑子不好，让俺带娃来医院做鉴定……
我拉过小女孩，小女孩眼睛清亮，很低很低的喊了我一声阿姨。
我问小女孩：宝宝你几岁了？
小女孩很小很小的声音说：我五岁。
我：宝宝你上幼儿园了吗？
小女孩还是很小很小的声音说：上了，可是我不喜欢上幼儿园。
我：那宝宝告诉阿姨，宝宝为什么不喜欢幼儿园呢？
小女孩声音更小更小了：老师不喜欢我，老师天天骂我……小朋友们也都不喜欢我，他们没有人和我做朋友，他们都说我长的丑，他们天天欺负我……
说着，小女孩一双好看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我：宝宝你这么好看的大眼睛，宝宝长的很漂亮啊……
平心而论，这小女孩眼睛很漂亮，五官也很端正。她要是收拾干净了换上漂亮的新衣服新鞋子，头发弄个好看的发型，她绝对是一个漂亮可爱的孩子。
小女孩突然一把抱住我呜呜的哭了……
小女孩哭着说：阿姨你真好，他们没有人叫过我宝宝，他们都叫我瘸子家的小崽子……
我经过详细问诊，小女孩智商非常正常，她就是一个敏感内向的正常孩子。
但是我了解到小女孩的爸爸，是脑瘫，娶了同样脑瘫的妻子，夫妻俩的智商是正常的。他们夫妻俩身体不好，在农村种地为生，家里生活很困难……
我瞬间明白了！
这哪里是小女孩生病了啊！
这是小女孩的家庭病了！
是小女孩上的幼儿园病了！
可以想象，在农村，两个脑瘫的肢体残疾人，他们就是农村社会里最底层的存在。小女孩做为两个肢体残疾人的孩子，在幼儿园里就是被霸凌被欺负被歧视的对象……
那一瞬间，我真的很心疼很心疼这个小女孩……
他妈的！投胎真的是一个技术活儿！有些人出生在罗马，有些人，唉，或许一生下来就是吃苦受罪当牛做马……
农村出身的我，那年也是刚刚参加工作，收入微薄。我摸摸口袋，还是狠狠心掏出身上仅有的两百多块钱，全部塞到小女孩手里：让你爸爸带宝宝去买一身漂亮的衣服，买双漂亮的鞋子，阿姨出钱……宝宝长的很漂亮，等宝宝再长大一点儿，宝宝就会有好朋友了……
我叮嘱那个中年男人：孩子智商没有问题，回去后建议给孩子换家幼儿园，要多关心孩子，送孩子去幼儿园的时候，好歹给孩子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孩子在幼儿园受欺负了，必要的时候请家里身体健康的亲戚去给孩子撑腰……
中年男人很感激的对我谢了又谢，拿着诊断证明一瘸一拐的拉着小女孩走出了诊室……
半年后，我从那家医院离职了。某次和前同事聊天的时候，前同事说，在我离职后不久，有个走路一瘸一拐的男人带着一个小女孩找到科室，他们背着半袋子核桃，说是专程来感谢我的。他们得知我已经离职，很失望的走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再没有见过那对父女。不知道这个小女孩，她现在怎么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