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是跟姥姥长大的，但是高中毕业之后好像就再也没有在姥姥身边好好地呆过了，每次

我从小是跟姥姥长大的，但是高中毕业之后好像就再也没有在姥姥身边好好地呆过了，每次都是匆匆地来，匆匆地走。

我们家孩子很多，我是最大的那个，和弟弟妹妹年纪差的也很多。大学的时候，很少回家里，然后就是寒暑假，要带孩子，带的不好，也会被说。然后就是工作。虽然我爸爸妈妈对我也都很好，可是我总觉得在姥姥面前，我才是个小孩子。

她会从宴席上带回来糖给我吃。

去地里的时候她也总觉得我是个孩子，不让我去，怕我被太阳晒。

我去村口拿个快递，那个佝偻的小老太会担心我走丢了。

我说我什么时候回家，提前半个小时开始，她就会在胡同口转，前街后街她都去。我要走的时候她也会送到胡同口，然后看着车子开出了村口，直到看不见。

半夜，她会起来给我盖被子。我每次回家，她都会记着我爱吃的，然后轮着做给我吃。

每次看到什么好吃的，她总是躺在床上，看着大家都够吃了，多的都要浪费掉，她才会坐到桌子前。还有一种办法，就是你硬拉着她。请记住，这个时候，态度一定要坚决一点！

小的时候，她会帮我做书包，布鞋。但我却总是羡慕其他人花花绿绿五颜六色的包，把她精心缝制的那个花色略带土气的绒布包藏在身后。

有一次考试，她在胡同口送我去考试。在封闭的时候和胡同口的老太太们聊着天。大人们的话题总是围着孩子转的，于是我很快就成为了人群的焦点。但我不习惯甚至很讨厌成为这样的焦点。然后我说了一句至今想起来都觉得不可原谅的话，我说，“真丢人，下次别送我了。”我不敢去看她的表情。因为她对我很好，好到几近纵容。所以我总觉得自己跟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没关系，她一定不会在意的。

是后来，我纠结了很久之后，还是觉得良心难安，然后我去跟姥姥道歉。她红着眼眶说“你说我丢人。”我才恍觉，她不是不在意的，她只是太在乎我了。

姥姥对我很好很好，好到我都讲不完。我对姥姥却一点都不好。

小的时候我总嫌弃她。嫌弃她为我做的书包，嫌弃她在我寒暑假去找我爸妈时让我千里迢迢提着的西瓜，嫌弃她坚持要塞在我书包里的咸菜干。

前段时间休假回家，又看到了那个腰已经直不起来的小老太。

她总是不好好吃饭，一顿炒豆角能和我姥爷放三顿吃。她那么瘦。

她盛饭盛到一半的时候开始掉眼泪，因为她的手在抖。是帕金森，但也不是帕金森。她生气自己明明想做些什么，但是手就是抬不起来。她说，“我就是气我自己，这个手就是抬不上来。”

那个时候，我突然想到了“迟暮”。我发现这个词真的很讨厌。我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一个词，可能是因为我明明清楚地看见她的衰老，但是我什么都做不了。可是她没力气，但我回来的时候还是有铺好的床。

在家的这段时间，我总想着多做一些吃的，换着样式做，她的胃口就会好一点，会多吃一点。

姥姥就会包包子。因为她看我总不吃馒头，虽然我解释了一般很少吃馒头。她怕我吃不饱，她说，“你给我做好吃的，我给你做好吃的，我们都把自己养壮点儿。”

我早上爱睡懒觉，很少吃早饭，她总会在我起床的时候趴在门口看我，然后问我“饿不饿”。然后她会唠叨着看我吃东西。

“又不吃早饭。”

“又不吃馒头。”

“你饿不饿？”

“我们中午早点做饭吧，你早上就没吃，我怕你饿。”

“我们中午吃啥？我去街上买。”

她还会时时刻刻盯着我，因为怕我趁她不注意偷偷去买东西。她总怕我乱花钱，能从家里追到超市。

有一天早上起床，我没看见她，我以为她又自己去地里干活了。但是到点了，她还没回来，就骑着电动三轮车去地里找她。她回来没看见我，担心我骑三轮车不熟练不安全在街上转着找我。

炒了青椒炒肉，放了一天多两天，我要倒掉，她说:“别扔！我最喜欢吃青椒了。”

姥姥这个人，很少主动说自己喜欢吃什么。

只有多做，然后等她发出肯定。

那盘青椒最后还是被我倒掉了。为此，她说了我好多天。虽然我承诺她过两天再炒。

姥姥是很节俭的人。但是她还是会为我买好多菜。

中午我做饭的时候，她也总会围着我问:“我做些什么啊？”

“有没有我能做的啊？”

“放盐了吗？”

“要不要放点青菜？”

……

她总操心太多太多，却又生怕自己给别人添麻烦。

买了全自动洗衣机，她不用，因为怕自己不小心弄坏了。

出门的时候，她就很少喝水了。渴了也不喝，怕自己上厕所不方便。

她总会告诉大家，“我没事儿，别担心我。”除非害怕的紧了。

休假的时候，老舅去世了。姥姥的哥哥。前一天还在地里干活，后一天突发脑溢血住院，紧接着没几天就去世了。

姥姥从医院回来之后除了偶尔关心我们就很少说话。她躺在床上静静的，也不睡觉。平时也有这样的时候，但是那几天格外的多。

我和姨说，“她现在心里正难受。”

姨说，“你想啊，那是她的哥哥，这个人没了，她的娘家也没了。”

“你姥姥再也没有娘家了。”

那一刻，我好像突然能和姥姥共感了，但我又远远不是她。

女生长大之后好像总能格外体会到这种感觉。

没有娘家了。

好像整个人都被潮水淹没了。

“前年是你小老舅，去年是你大老姨，今年是你大老舅。”

“她也害怕，怕轮到自己。”

我看着床上的姥姥，她眼眶红红的，没有眼泪流出来，原本浑浊的眼睛却像是泡在水坑里一样写满清晰的难过，不安。

晚上的时候，姥姥在说梦话。起先还只是呢喃，后来开始大喊:“救命啊！救命啊！”

我们把她叫起来，然后看着她再睡过去。心口像塞了一团棉花，堵堵的。

我想抱抱她。我想留住时间，不奢求，就定格在这里就好了。我想告诉她不要怕，但是我什么都说不出口。

眼看着假期日渐活泼的姥姥又失去了光彩。

我的姥姥，她不能闻油烟味，她不能做饭。她不会调热水器。她自己脱上衣的时候要费好大的力气，因为她佝偻着腰，那个包像大山一样阻挠着她。

我数万次想，假如我有个分身就好了。这样就能一个陪在她身边，一个工作。

我休假结束的那天，姥姥特意为我包了茴香饺子，即使她不吃茴香。

她在家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想给我带点什么。发现没什么东西之后，整个人又一寸一寸地颓了下去，嘴里还嘟囔着，“给你带点什么啊？”

像是在责怪自己，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失落。

说起姥姥，好像总是有很多话。虽然前言不搭后语，但是我总希望，有一天可以看看自己的这些记录。

长大之后好像总是在后悔，后悔小时候没能接住姥姥的那些好，后悔自己小时候为了面子放弃姥姥的那些瞬间。还后悔，后悔自己没有足够大的本事，同时兼顾陪伴和工作。

所以遗憾是什么，子欲养而亲不待，树欲静而风不止。